赏春花秋稻,尝菜饭米糕,院外野鸟啁啾,檐下雨打芭蕉。久居都市的人,心中总有一隅留给牧歌田园;沪郊大地,就是家门口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刚刚过去的国庆假期,乡村游再度成为热点。除了传统的风景照、农家乐、采摘游,市民游客想必还收获了不少惊艳体验——在感受农耕文化、欣赏自然风光之余,你还能逛一逛开设在乡村的城市空间艺术展、打卡沪乡记忆博物馆,或者,来一杯稻田边的咖啡,与返乡创业的新村民、新农人谈谈天……随着品质与美学逐渐渗入乡村肌理,乡土空间正变得愈发丰满立体。
图说:游客在观景台上鸟瞰诗画般的七彩稻田。杨建正 摄(下同)
今天,越来越多人将目光从摩登高楼、万国建筑中抽离开来,投向上海的“背后”,投向这片曾被忽视的广袤土地,投向这座超大城市的历史文化之根。融合经济价值、生态价值与美学价值,上海正走出一条与超大城市相匹配的乡村振兴之路。这些对乡村的注视,带着憧憬、带着怀念,更带着对美的发现;是回归,亦是重塑。
美学价值,正成为上海乡村的发展新优势之一。具体而言,这些美该如何发掘,又如何维系?如今的沪郊大地,已有星星点点的创新尝试,当然,也存在一些不容回避的瓶颈难题。本报记者从景观、人文、活力等角度出发,专访乡村振兴专家学者与业内人士,为沪郊乡村美学建言献策。
白墙彩绘之外,乡村“颜值”如何提升?
望得见山、看得见水、记得住乡愁,人们对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总是心生向往。自然景观与人居环境,永远是乡村的美丽底色。
随着“美丽家园”人居环境综合整治,乡村变得更加干净整洁了。只是,一些同质化的设计套路,却也滋生出“美丽的烦恼”——按照江南水乡的传统印象将墙面全部粉刷一新,再添上色彩斑斓的墙绘,仿佛就像是流水线上塑造的同一张“网红脸孔”。
白墙彩绘之外,乡村如何实现“颜值”升级?“城里人想象的乡村美”与“当地人需要的乡村美”,会有冲突吗?
图说:在装饰颇具文艺范的民宿中感受一份乡愁
系统保护
“乡村不是一张单纯的小画,而是系统的人居环境,要考虑综合性、整体性的价值。”上海市住建委科技委城乡规划与发展研究专委会副主任,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杨贵庆认为,墙体彩绘作为一种美化环境的艺术方式,主题、样式、大小都要适当,避免为彩绘而彩绘,硬性植入非当地的审美内容。
在杨贵庆看来,乡村的美学价值是一个系统的观念,它与审美相关联,包括了审美主体、审美客体,以及主客体相互影响的关系。“具体而言,审美主体,即上海乡村的新江南风格、审美品质、建筑风貌、村落与田园水体的关系等;审美客体,即要提升人们对乡村的价值认识与审美水平,包括老百姓、专家、设计师、艺术家、行政官员等在内。“审美的主客体是相互影响的。如果没有认识到审美客体的特征,贸然插入不符合当地传统风貌价值的外来物,反而影响到审美的整体效率。”因此,杨贵庆建议,要系统化地对村庄风貌加以挖掘认识,同时也要保护好、赓续好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存。
“乡村的美不局限于建筑物本身,更关注场景美。很多时候,是一种‘令人舒服’的状态。建筑单体设计得很漂亮或者很有个性,但脱离了乡村整体环境,就会显得格格不入。每一个乡村都有其性格特征,突兀的房子再漂亮,也会感到不舒服。”乡伴集团副总裁郑德福关注乡村多年,参与了南北方多地的乡村建设,有一次在山东某个村落里,见到农房外墙被刷成整齐的土黄色,遮去了原有的石块与青苔,大感可惜:“这些岁月和自然沉淀下的斑驳痕迹才是乡村最美的气息。”
图说:上海青浦和睦村,绘就美丽乡村新底色。孙中钦 摄
标志凝练
屋顶的山墙中间削成长半圆,墙头上盖瓦做背平面,看起来好似渔民的网兜……在金山廊下,有一种江南民居建筑形制,叫作“观音兜”。
金山博物馆馆长余思彦在廊下生活了近十年。“此前,观音兜只出现在老百姓的自家民居修缮,是锦江中华村农家乐第一次运用了这个建筑形制,设计成了游客接待中心。后来,我骑车去金山周边了解,发现不同区域的观音兜建筑形制都不一样,比如奉贤是一个角、南汇是两个角,廊下则是圆弧形状的。”
如今,廊下的地方民居就是以“白墙、黛瓦、观音兜”为特色。在余思彦看来,设计师发现了传统民居建筑的独特风格,将这个特征提炼出来并广泛运用,最终,观音兜从零散个案变成了一个地方的文化标志、一种地方美学的凝练。“这就是一种对乡村美学的实践,由建筑风格的加以表达诠释。”
“提‘美学价值’这个概念,有点从‘他者’的角度看乡村的学术意味。城里人想塑造乡村,乡村人也需要发现乡村之美。其实,这种美是客观存在的,它需要被发掘提炼。”余思彦认为,在乡村美学落地过程中,城乡应当有更多互动交流,不要一味把乡村作为弱势,而要平等看待,这样做设计会有不一样的角度。
图说:长达村农舍的外墙上展现出农耕文化美景,村民犹如融入画面之中。杨建正 摄
借力创新
“我见过一个村庄,有关部门在乡村道路两边的缓冲区域种上了城市绿化,但老百姓不喜欢,久而久之,这些土地就被百姓拿去种菜,芝麻、棉花、毛豆,长得郁郁葱葱。”余思彦说,一些设计师总会理所当然地将城市绿化搬到乡村,比如铺一个大草坪;但对于乡村百姓来说,美是实用,是能够有所产出,“一个漂亮的小菜园也是美”。
不能将城市景观简单地植入乡村,对此,独立策展人王南溟也有共鸣。“一次交流过程中,有一位乡村干部说,现在乡村变干净了,但野趣越来越少了,青蛙的声音听不到了。”这番话让王南溟心生感慨。“把乡村搞成城市草坪,有必要吗?实际上,乡村不缺野花野草,也不缺原生态的色彩。是不是可以倒过来,把野花野草设计成视觉景观?”王南溟认为,应当将乡村风貌本身的原生态充分发掘再利用,借力创新。
王南溟还发现,有一些简单的村落并没有深厚的历史积淀,却要刻意设计成仿古的样式。“与其植入旧的记忆,是否可以做一个新的创新?”他建议,可以通过文化基金、专项资助等方式引导青年设计师、艺术家走进乡村,使其因地制宜设计乡村空间景观,让艺术的种子星星点点洒落乡间。